折疏

　　*
　　春融三月，烟柳凄迷。

　　王杰希站在街边，神情凝重。他，微草国太子，要被逼婚了。许是那林杰做国王做腻了，又见他身为太子却到处浪觉得不爽，想撒手把王位传给他然后自己去江湖逍遥快活。

　　大青石板路上迭迭递送着一阵轮轧声，马车夫扬起鞭子，马儿应声嘶啼，篷车便在他面前踩住了止势。

　　青布帘掀起，里头走出一位青色襦裙敛眸含笑的女子，王杰希挑挑眉，紧接着就看她兴奋地跳下车抱着人就是一顿猛亲。

　　行人不禁啧啧称奇。

　　方家是微草有名的大户人家，传闻二小姐柳非温柔娴静端庄优雅，有不少世家公子都想着上门提亲，却每次登门造访时都不见其踪影。

　　估计所有人都不知道，那被捧上天的柳姑娘，就是眼前这位——

　　的妹妹。

　　王杰希无语，“……方士谦你怎么又穿成这样？”

　　那方士谦一听，一脸痛苦地默默扭头，“我也很绝望啊！是柳非非要把我打扮成这样！当时我一听你要被逼婚了衣裳都没换直接跑过来了！”

　　噢对了，那柳非还有一个爱好，便是打扮自己的兄长方士谦。

　　王杰希同情地看了他一眼。

　　“等等。”方士谦回过头幽怨地盯着他，“你什么时候回去？”

　　“马上。”

　　“带我一个！”

　　“你就穿成这样去？”王杰希挑眉。

　　方士谦一脸无所畏惧，“我都习惯了你有什么不习惯的。”

　　“成。”

　　他们本想快点到达京城所以在山脚处纠结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了比较近的小路。这日晌午，充当马车夫的刘小别突然掀开帘子，就看见那位好看的姑娘对他们家太子上下其手，又啃又摸，就差把衣服扒了。

　　他刷地一下放下帘子，欲哭无泪，他本来只是太子侍卫，时刻准备保护王杰希的，天知道为什么他要被安排做这种苦差事，还差点撞见了殿下和方家少爷白日宣.yin。“殿下，前面有土匪山贼在抢劫，我们还往前走吗？”

　　方士谦听了暗搓搓从车里探出头来，兴奋地跃跃欲试，“当然当然！”

　　王杰希后仰身体半倚着，眼睛悠闲自在地眯起来，声音清冷淡漠，“驾车往前冲。”

　　“……”刘小别怀疑殿下莫不是被逼婚气疯了。正打算扬起鞭子英勇地撞死前方那一波人，就听见那边有人说“报告老大！那边还有一辆马车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王杰希和方士谦眉心一跳。

　　刘小别冷漠地跳下马，内心感慨天下那么大，怎么就是有那种不知死活的人。

　　车上那俩也下了车。往前凑近一看，发现还有一个男子半靠在树前，紧闭着眼睛，额角已经渗出点冷汗。肤如白玉，凤目剑眉，可惜了就是身体太差。

　　方士谦对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抱有欣赏的态度，眼下当然见不得那么好看的人儿被强盗欺负，由于他被逼着换了女儿装，佩剑也被柳非收了去，身上没有任何利器，四下瞅了瞅，瞧在脚底有一块板砖，弯腰拾起搁手里掂了掂，对准那个企图伤害人的强盗就砸了过去。

　　这气质，这风范，这做法，跟兴欣最近很火的那个流氓包荣兴倒是有几分相似。

　　那板砖不偏不倚刚好砸到了强盗的脚，疼得人立马跳起来怒视着他们，“哪个不要命的敢砸老子？”

　　他抬眼，一看方士谦裙摆飘飘，眉眼带笑，立马否定了他是凶手的念头，恶狠狠地盯着王杰希。结果他手下扯了扯他袖子，指着方士谦十分肯定，“老大，就是她砸的你。”

　　像是为了证实他的说法，方士谦抽出王杰希的佩剑，不顾人诧异的目光直接冲过去打，“我不把你打得叫我爷爷我就不姓方！”

　　刘小别简直吓死了，我的方大少爷咱就不能老实点儿吗……愣了片刻也提剑就上。

　　王杰希望天感慨，他似乎没说过方家是医药世家？医者仁心啊啧啧……

　　看着打成一片的几个人，王杰希耸耸肩，他可懒得跟他们一起胡闹，见树下那人隐隐有清醒的趋势，便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喂。”

　　那公子艰难地睁开眼，王杰希的脸在阳光下棱角分明，他眨眨眼，开口问道，“是你救了我？”

　　王杰希伸手指了指已经把强盗收拾干净正准备找绳子把他们捆起来的方士谦，“救你的人是他。”男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方士谦正打算掀裙子撕下一块布条充当绳子，真是有个性的姑娘啊。

　　双睫一扬，满眼笑意，勾人的桃花眼里缀满稀碎阳光。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地跳了几下。

　　不得不说，柳非的化妆技巧，还真的是少有人比得过她，连方士谦这样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都能给打扮得连女人都自愧不如。若是卸了妆，估计得把只见过他女装的人吓一跳。

　　王杰希脸色一变几步走过去伸手制止了他，“你干什么？”

　　方士谦回答地坦然，“把他们绑起来啊。”

　　然后目光一瞥就看到了醒来的人，歪头冲人招了招手笑容灿烂，“小哥哥醒了？”

　　那人扶着树站起身，也朝他笑了笑，“我叫喻文州。”

　　融融阳光下，一男一女相视一笑，画面也是极美的。王杰希只感觉到他的头顶和树叶一样绿。

　　“哦。”方士谦收回手，刘小别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麻绳把他们捆起来了。赞赏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又转头看向喻文州，“小哥你还是尽快离开这儿吧。”

　　喻文州无奈，“可是我现在没办法离开啊。”

　　“不用担心，你的丫鬟已经去报信了，马上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那你们走后这些强盗挣脱了怎么办？”

　　方士谦从随身携带的口袋里掏了掏，最后掏出一些药剂给那些强盗喂下，大掌一挥，“好了现在他们行动无力四肢发软是动不了你的。”

　　“……”众强盗委屈想哭。

　　喻文州暗想这姑娘有个性是有个性，但莫不是个傻子吧。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二人，“那二位是……”

　　王杰希气得咬牙，这个小白脸还真想打方士谦的主意。

　　方士谦闻言低头沉思片刻，扯过王杰希当着他们的面低头吻了他一口抬头笑得欢乐，“他是我夫君。”

　　“……！”

　　说晴空霹雳都难以形容这一刻的感受。王杰希甚至怀疑方士谦是不是故意的。

　　刘小别僵住了。方少爷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差点在车上就把殿下吃了！

　　喻文州呆住了。他发现这姑娘身材还挺高。

　　强盗们沉默。要不是四肢无力，他们真的要自戳双目避免闪瞎了。

　　*

　　最终他们三人还是等喻文州的下属到了才离开，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看起来那么虚弱的公子身份也是不简单的，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兴师动众地来接他。

　　这边方士谦一个劲地跟王杰希说，“哎你说喻文州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王杰希给人翻了个白眼，轻飘飘道，“你就自恋吧。”

　　“怎么能叫自恋呢。”方士谦拖着下巴，开始得瑟起来，“果然啊，方少爷的美色无人能敌男女通吃。”

　　他翘着指，振振有词，“我用目瞅，从上下仔细打量这位闺女阁女流：个儿不高不矮，人家不胖又不瘦，模样长得好，面带娇俏。她的性情温柔，巧手难描，画又画不就，生来的俏。行动风流，行风流，动风流，行动怎么那么风流！猜不透这位好姑娘是几世修？天人还要比她丑，嫦娥见她也害羞！年轻的人爱不够！”

　　“就是你，七十七、八十八、九十九……年迈老者见了她，眉开色悦赞成也点头。世界上这样的姑娘真是少有——这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王杰希简直震惊了。

　　刘小别吓得差点摔下了马。

　　他唱出来了！

　　他说着说着就唱出来了！

　　他因为喻文州看上自己的女儿装扮特别得意唱一段戏改一段词变着法把自己夸了一遍！

　　天呐方士谦少爷你就不能正常一点吗！

　　方士谦唱够了偏头满意地看着王杰希，悄悄凑过去，“小殿下，吃醋了？”

　　王杰希表示不想搭理他。

　　他眉毛轻挑脸上写满不高兴，又悄咪咪把脸凑近，“杰希，亲亲。”

　　*

　　最后方士谦还是没亲成。

　　因为王杰希抄起旁边的书就糊在了他的脸上。

　　他拿下书无辜委屈。

　　王杰希盯着他正气凛然。

　　他们就这么对视了一路。

　　“你为什么不让我亲！”

　　“你作为一个女孩子要矜持。”

　　“呸你才女孩子。”方士谦怒，刚想扒来自己衣服让他看看自己是个纯爷们，可无奈长裙不好解，索性伸手去撩裙子。

　　王杰希被他这不按套路的出牌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拦。

　　“殿下王宫到……”刘小别一边给国王林杰掀开帘子一边大声提醒，见林杰直接呆在那儿暗道不妙，他偏头往里面一看——我的妈我还是去洗洗眼睛吧。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王杰希和方士谦不约而同看向外边，然后又不约而同噌地站直身子。

　　“父王。”

　　“呃…国王好。”

　　林杰假装自己刚才瞎了，微笑着看向方士谦，“这是太子妃？”

　　方士谦特别想反驳一句。明明是驸马。

　　王杰希暗地里掐了他一下，他嘶了一声瞪他一眼。

　　年轻的国王抚着下巴乐呵呵笑，“我怎么觉得这位姑娘有点眼熟……”

　　还没等两人回答又自顾自地说，“行吧先回去休息一下，明天杰希准备登基仪式。”

　　“……”他就知道。

　　*

　　第二天一大清早，两人一出门，就看见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喻文州？”

　　王杰希觉得自己可能没睡醒。

　　方士谦这时候刚刚换好衣服，那套女装襦裙已经被他送给了某个宫女，此刻穿着一身靛蓝色流云纹朝服，也一把冷水卸了女儿装，怎么看都是一个风流公子。

　　喻文州再次傻眼，他心底隐隐约约有了答案，但还是决定确认一下，“方姑娘，你怎么穿着男装？”

　　方士谦被他搞得一头雾水，显然是睡了一觉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我是男的，可不得穿男装么。”

　　“……”喻文州有些崩溃。

　　＊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来，见王杰希站在这儿单膝跪下大喊“不好了殿下！陛下仙逝了——”

　　王杰希眉心一跳，心想林杰找来的人真不靠谱，还仙逝，走错片场了吧。

　　他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弯下腰凑近人耳轻飘飘道，“给你个机会，再说一遍。”

　　“呃…殿下，陛下他驾崩了！”

　　“哦。”他起身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袁柏清。”

　　他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喻文州，“你认识他么？”

　　袁柏清惊讶，“喻公子。”

　　方士谦茫然，“谁啊？”

　　“蓝雨太子喻文州。就是…您的逼婚对象。”

　　“……”

　　方士谦听了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好。袁柏清——”王杰希故作威严，“把喻文州请出本王的王宫。”

　　喻文州：？？？？

　　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袁柏清抽了抽嘴角沉思片刻觉得不太好，“呃这…有些不妥吧。”

　　“哪里不妥。”

　　哪里都不妥。袁柏清和喻文州暗中吐槽。

　　方士谦想出一个办法，“这样吧，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是答上来了，我就诚挚地邀请你在微草王宫小住几日。”

　　……谁稀罕哦。虽是那么想的，但为了不拂人面子他还是弯眸笑了笑，“请讲。”

　　方士谦双手合十，一脸真诚，“魔镜魔镜，告诉我谁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女人。”

　　“……是你。”喻文州无语。能不能不提这件事了，之前算他眼瞎。

　　“那魔镜魔镜，谁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

　　“周泽楷。”回答得斩钉截铁。

　　方士谦冷漠，“你走吧，微草不欢迎你。”

　　“……”

　　*

　　王杰希登基的时候，正是大中午，太阳挂在天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本来可以把方士谦带过来一块儿把封后典礼办了，但是无奈方士谦觉得太晒懒得出来。后来他看见两个丫鬟太监在讨论什么，无意间一听，嚯，方士谦和喻文州俩人正谈心呢。

　　心里烦躁得走神登基上台阶时差点绊倒摔地上。

　　这件事还是从袁柏清口中听说的，方士谦当时就差捧腹大笑了。慢慢搂过王杰希的腰，悄悄贴近，“话说杰希，刚才喻文州走之前问我咋俩什么关系。”

　　“我说你是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方家少奶奶。”

　　王杰希微笑，“方士谦你给本王去死吧。”

　　怎么可能。

　　方士谦笑而不语，抬起人下巴低头一个深吻。他注视着他的眼睛，岂止是万千星辰，整个世界都被容纳进去。
　　
　　
　　
　　——Fin——
　　
　　
　　
　　
　　其实他隐瞒了一点东西。
　　“方士谦。”
　　喻文州略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其实我最初还是有点一见钟情的，哪怕你现在是男儿身。”
　　“……”
　　方士谦少有的沉默。
　　“可惜了。祝你和新帝……”喻文州沉思半晌，竟是没纠结出一个逼格高一点的形容词。
　　方士谦好心提醒，“相敬如火。”
　　“……”
　　
　　
　　
　　
　　♪备注：选自评剧《花为媒 张五可用目瞅》